昭襄王的宠姬为什么会提出“狐白裘”这个条件呢?因为孟尝君入秦后,给秦昭襄王送了一件狐白裘。
这是当时的顶级时装。美女大概越看越喜欢,自己也想要一件。但孟尝君犯难了,因为送给秦昭襄王的是唯一的一件,再也找不出第二件了。孟尝君该怎么办呢?
鸡鸣狗盗
原文:
客有善为狗盗者,入秦藏中,盗狐白裘以献姬。姬乃为之言于王而遣之。王后悔,使追之。孟尝君至关,关法,鸡鸣而出客,时尚蚤,追者将至,客有善为鸡鸣者,野鸡闻之皆鸣。孟尝君乃得脱归。
孟尝君和他的门客们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出的“直男思维”惊人地一致:既然美女点名要狐白裘,那就一定得给她弄一件。
这在今天看来特别荒唐。假如一个人去巴黎出差,答应给太太带回一个爱马仕新款包包,等他到了巴黎,发现爱马仕盘点三天,暂停营业,他会不会空手回家呢?当然不会,买一个香奈儿新款包包,再买几件贵重首饰,回家之后配上一套甜言蜜语,照样能哄太太开心。以孟尝君的财力,不可能缺宝贝;以门客的口才,也不难拿其他宝贝哄美女开心。谁知这一伙人非要弄到狐白裘不可。
门客当中有人擅长“ 狗盗”。为什么不直接说“盗”?因为“盗”这个字的指代范围很广,上至犯上作乱的贵族,下至聚众造反的平民,都称为“盗”。周威烈王二十四年(前402 年),楚国就发生了“盗杀楚声王”的大事。“盗”强调的是道德上的非正当性,而不是妙手空空的技术手段。这位擅长“狗盗”的门客,关键词是“狗”。根据《史记》的记载,他自告奋勇,夜间把自己伪装成狗,溜进了秦王的储藏室,把那件唯一的狐白裘成功偷出来了。(《史记·孟尝君列传》)
接下来一切按计划顺利进行:秦昭襄王的宠姬替孟尝君说话,孟尝君重获自由。
孟尝君生怕夜长梦多,才一脱离监禁,马上风驰电掣一路向东,要赶在秦昭襄王后悔之前逃出函谷关。秦昭襄王果然后悔了,派人去追。《史记》给出了惊心动魄的细节:孟尝君伪造了身份证明和通行证,半夜赶到函谷关,只要出了关,就算安全了一大半。
但函谷关有严格的管理章程,每天鸡鸣之后才会开关,孟尝君还要再等几个小时。但秦昭襄王随时会后悔,追兵随时会赶到。怎么办呢?
在孟尝君的下等门客里,除了那位擅长狗盗的,还有一位擅长鸡打鸣。他这一叫,附近的鸡都跟着打起鸣来。守卫照章办事,孟尝君一行人顺利出了函谷关。孟尝君刚刚出关不过一顿饭的时间,追兵就来到了函谷关,眼见追不上,也就回去交差了。当初孟尝君接纳这两位擅长鸡鸣、狗盗的门客时,其他门客都看不起他俩,从此以后,所有门客都服气了。
用人之道
大家服气的,应该并不是这两位门客的独门绝技,而是孟尝君的用人之道。从此以后,“鸡鸣狗盗”不但成为一个经典的文化语码,还不断引发历朝历代关于“用人之道”的争议。争议主要分为两大阵营:正方力挺孟尝君,认为人各有所长,用人就应该不拘一格,高明的管理者总能让人和岗位高度匹配。不称职并不是因为人不行,而是因为人和岗位发生了错配。反方狠踩孟尝君,说孟尝君号称礼贤下士,广招天下英才,重金养着几千名门客,这些人里但凡有一两个吴起、商鞅那种级别的人才,孟尝君也不至于落到靠鸡鸣狗盗之辈才能侥幸脱险的地步。
哪种意见更在理呢?我们来看看《淮南子》的相关论述。
第一个故事,主角是名家代表人物公孙龙,他也是“白马非马”故事的主角。话说公孙龙在赵国时,招收弟子有一个标准:必须有一技之长。某天有一个粗人求见公孙龙,说自己的特长是嗓门大。公孙龙问弟子:“你们当中有嗓门大的人吗?”弟子们都说没有。公孙龙就把这个人收归门下了。没过几天,公孙龙要去游说燕王,需要乘船渡过黄河,来到河边,发现船只停在对岸,这可怎么办呢?大嗓门的弟子就派上用场了,他只喊了一声,对面的船家听见喊声,把船摇了过来。
《淮南子》最后总结陈词:“圣人之处世,不逆有伎能之士。”大意是说,聪明的统治者不会排斥有一技之长的人。为了夯实这个结论,《淮南子》还引用了《老子》的话:“人无弃人,物无弃物,是谓袭明。”“袭明”从字面上很难理解,但“人无弃人,物无弃物”含义明确,意思是一切人和物件都是有用的,只看你会不会用。
道家认为“万物皆有用”,所谓“没用”,仅仅是错位的缘故。高射炮打不了蚊子,这不能怪高射炮没用。从管理学的角度来看,管理者该做的就是把高射炮放在防空哨所里,把电蚊拍放在卧室里。所谓鸡鸣狗盗之辈,并不比纵横捭阖之士低贱,一旦遇到像孟尝君那样需要脱困的境况,不管你是吴起、商鞅,还是苏秦、张仪,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如两个鸡鸣狗盗的门客管用。
人才储备
如果采用“用人之长”的策略,管理者就需要建立一个庞大的人才储备库,花费巨额成本,养一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派上用场的闲人。这个策略虽然成本高昂,但在乱世确实管用。
今天的大公司也会采用这种方式。比如谷歌就建立了一个专门的人才库,所有曾向谷歌申请过职位的人的相关信息都会保存在里面,“在申请人允许的前提下,谷歌会和许多虽然当前自己不需要但未来可能用得上的人保持联系”。(《李育辉组织行为学讲义》)
《淮南子》的第二个故事,说的是楚国将军景舍也像公孙龙一样,喜欢招揽那些有一技之长的人,甚至对扒手都热情接待。有一次景舍和齐国军队对垒,战况不利,扒手主动请战,接连三个晚上偷来了齐军主将的三件贴身物品,其中甚至还有枕头和发簪。景舍总会在第二天派人把这些物品送回去,这可把齐军主将吓得不轻,生怕下一个晚上丢的就是自己的头颅了,于是忙不迭地撤军走了。(《淮南子·道应训》)
扒手在集市上只是扒手,是祸害,到了战场却变身为特种兵,立下了特殊功勋。这件事给人带来的启发十分深刻。从《资治通鉴》记载的最后一件事中,也能够看出它的影响力。那是五代年间发生在南唐的清风驿之变:当时后周雄心勃勃,很想拆散南唐和契丹的外交关系。正值契丹国主派了自己的亲舅舅出使南唐,后周武将荆罕儒看到了机会,招募刺客,在清风驿行刺得手。契丹把事情怪在南唐头上,从此和南唐断绝了外交关系。
至于荆罕儒是怎么招募到的刺客,《资治通鉴》没讲,据陆游的《南唐书》记载,荆罕儒发布赏格,只要有谁偷走自己的枕头,就可以拿枕头来领取重赏。有一个名叫田英的剑客做到了,并领到了赏金。荆罕儒秘密找田英商量,说他只要能取到契丹使者的头颅,还能拿到十倍赏金。(《南唐书》卷十八)
田英果然有本事。当时南唐官员在清风驿摆下夜宴,热情款待契丹使者。使者喝到酒酣,起身上厕所,许久没有回来。人们去找他才发现,人还在,头却没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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